时间:2023-07-12 大 中 小 来源:河曲视窗网
杏子熟了,大拇指跟食指轻轻一捏,金黄色的果肉便鲜亮欲滴,让人口水瞬间丰了起来。
五月的外婆家院子是金色的,也是喜庆的,窗格上是杏,窗台上也是杏,摆了一地的杏儿只为烘托迎客的热情,待到五月十三,外婆村的古会,学校放假,村底下的大石涧河洪水咆哮,野地的沙奶子脆生生的香甜,我带着弟弟,也相跟着一帮去外婆家过会的孩儿们,一路采摘、一路高歌,一路翻山淌沟,然后横在关口——满溢的河边观望,最终我们被同路的大人或河对岸的亲戚背在背上,晃悠悠淌过了河,尽管也就几米宽,但爬在大人的背上,他们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探路的姿势,对我们孩子们来说,却是一种无比的刺激与快乐。
那天,外婆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吃猪肉烩粉条,所以有一说,五月十三要下磨刀子雨。那天,嫁出去的女儿都要回娘家,这大概有得上正月初二回娘家习俗的隆重,红火的是这群不大不小的外甥们,村里的角角落落都是孩子们打闹嬉笑的声音。午饭过后,我们便辗转到了崖畔的老杏树底下,它体格不大,长得不壮实,但杏儿结得稠密,此时的杏子随风落地时已是粉身碎骨,黄色的汁液和着泥土,顽皮的我们有意的踩了上去,然后在蹦蹦跳跳中甩出去一片飞扬灿灿,母亲和姨坐在外婆的院子里拉着话儿,外婆家小院正屋对面的一条大路便充当了小院的围墙,过会时节大路上更是人来人往,外婆踮着小脚不住地往外跑,“大女儿,二女儿都来了,看娃娃们给我拿的这吃的”,她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炫耀,路上的人都很买面子,婶,你好福气啊……,外公卷着一棒旱烟,叭嗒叭嗒吸着,吸几口就给烟锅添点烟,然后另一只手揩一下噙不住的口水,听见外婆这大张旗鼓的“招徕”,他不满意地狠劲地边吸着烟嘴,边向外婆剜了一眼又一眼。
后来,外公走了,听母亲说,他生病了几天,在乡镇卫生所输了两天液体,回家睡了一觉人就没了,当时母亲和姨都在他身边睡,半夜里觉得不对劲,扳了一把膀子,已经僵硬了,再后来,外婆也走了,是七月十五蹬着木梯子上房,中途跌了下来,然后也是去附近的卫生所打了吊瓶,当晚就走了,母亲赶到时,就没有见着活的娘亲,两位老人都走得悄无声息,我正在外求学,没来得及送一程,但母亲的遗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,我见过她偷偷的抹泪,也听过她一遍遍的诉说,后悔没有尽到孝。外婆走了后,外婆家就真成了个符号,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被定格了,连同那些快乐的节日,还有金灿灿的杏子。
再次探望大舅时,只是出于陪母亲,因为大舅人性寡,从小对大舅就比较陌生,进入眼帘的都是荒凉,再也不是处处都有欢声笑语、热气腾腾的外婆家。现在的舅舅家,得静神循着声音找人,有人的地方便看见了炊烟和院子,大舅的老屋发出衰败的味道,房顶上的野草肆虐,院里的草头随风攒动,窗前的猫洞还在,我猜想,半夜里依然有猫从那里钻进来,傍着独孤的大舅取暖吧,窑洞很入深,走到后墙时感觉已经昏暗,柜上玻璃相框里发黄的相片还在,这让我想起外婆外公在世的日子,衣柜其实就是仓柜,因为有时也存粮食和零食的,那是我们儿时最关注的地方,外婆总是稀罕地笑眯眯地从那里给我们拿出糖果或者是五角、一元钱,不知为什么,其实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,但我一直在心里循环一个片段,裹着小脚的外婆坐在门外的小凳上拉着木头风箱,黑黝黝的大锅里煮着酸米饭,氤氲着白色的水汽,而我们就在外婆家的杏树底下听鸟叫,然后也听校园的拉铃声,等表哥放学……
距最后一次去外婆家时隔一年,身强力健的姨走了,我记得那次去大舅家,姨笑得很灿烂,一个村的闺女们都聚一起了,她穿着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,定格住了她在娘家最美的一瞬。她走了,很仓促,我梦中看见她走进故里清凉的深山,瘦高的身形,迈着永远匆忙永远急促的步伐,那里绿荫一片,还有她最爱种的土地,无限生机勃勃环绕着她,那是她身体的终极乐地,但是来得太早太仓促,她走了,外婆家的又一个记忆被掩埋,姨家的孩子们突然感觉陌生和疏远了,让人隐隐的难受,母亲传承的不只是血脉,更是家脉,姨姨的突然辞世,我觉得自己失去了好多的亲戚。母亲撕心裂肺,我却任由她悲伤,因为我也疼痛,姨没有女儿,她很疼我,她走了,下一个会是哪一个,人生有好多的无奈,这个终极的归宿,尽管是必然,但是谁也不想去见证,尤其是亲近的人。姨走了以后,我觉得自己也成了外婆家家谱上的一个标志,以前从没这种感觉,我觉得外婆家的女儿们,外甥女们,她们终究还是捆绑在一起的,流着一脉血液,不管姓甚名谁。
杏儿又熟了,各种品种,各种甜,满大街都是,外婆家门外的杏儿也该熟了,只是,回去的情愫渐远、渐淡……